天色向晚，落霞渐渐消失了颜色，残存的几缕金红融进铅灰色的天空里，“嘎——”落在树梢的乌鸦拍了拍翅膀，像一颗抛出去的炭头般消失在愈来愈暗的天色里。她抬头看了看，晕死，又晚了，得挨骂了吧。
“大嫂，帮个忙行不行。”温吞吞的声音响起，她头都不抬，继续向前走，却被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拦住了去路，说是木棍都有些勉强，那不过是从树上随便劈下的一根粗壮些的树枝，削去了横生的枝叶，握在手里的一端缠了些白色布条，另一端沾满南方的砖红泥土——显然是用来支撑什么的，“帮帮忙吧，”那个声音里带了些许的焦急，她抬头，这才看见路边斜倚着大槐树坐着的人，即使遍布了污泥尘土也不难看出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衣是和裹棍子的布条相同的料子，这方圆几十里也不曾见过的上好苏缎，脸上，手上，撕烂的领口里透过斑驳的污泥露出的皮肤细白滑腻，此时倚着树干，一条腿微微蜷着，大概是受了伤，“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这个样子，怕是遭了山贼吧。”她一边打量一边想着，看到她停住脚步，那人反倒不好意思了，讪讪收回木棍，踌躇一回，开口道：“大嫂，不好意思，能不能拜托您件事儿。”
她又瞥了他一眼，也不搭腔，从包袱里摸出几张烙饼并一点散碎银子，轻轻放在地上，转身疾步就走。“唉——大嫂！”那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急得一把扯住她的脚腕：“大嫂你听我说，我不是坏人，我也不要这些东西，只求您带句话！我在这等了一整天了就您一个经过帮帮我吧！”她吓了一跳，无奈那人手劲儿出奇的大，怎么也挣不脱，险些连人给他扯了一个跟头，急了，只比比划划的指指嘴巴，指指耳朵，又指指天上，那人却懂了，眼神里有止不住地失落——原来是个天聋地哑的，天色晚了，赶路有些着急呢。松了手，他有些讪讪的，“抱歉……”
她揉了揉给他捏得生痛的脚踝，起身就走。晚了晚了，不知道阿苦婆走了没，剩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怕……没走出几步，忽然身后几点寒意暴起，她一个激灵，本能的身子一侧，几点寒光擦着面颊飞过，待看清了那是她留下的几颗碎银，粗服拘谨的“大嫂”忽然恼了，也不见她怎样动作，树下那人只觉眼前一花，脸上已噼噼啪啪挨了几记耳光，一张素面登时坟起一片红肿，指痕清晰可见，再看她人，却仍是好端端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这几巴掌，是教训你银子不是用来丢的。”聋哑大嫂开了口，温和得如同春风拂柳，“记住了么？”
“嘶……”他一张嘴，扯得脸上一阵疼痛，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小宋记住了。”
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着实好笑，不过她可笑不出来，目光一凛，细细的凤眼抿成一道危险的弧线：“你是漳州宋家的人？”
“宋——嘶……宋小四……姐姐可以叫我小四。”
“好，我记得了。小四，将来给你烧纸钱必不会弄错了姓名。”她左手慢慢伸进油皮包袱。
“唉，唉——等一下！嘶……”宋小四一手捧着肿得老高的脸，一手急急比了一个停的手势，“我不是坏人！小乔姐，我、我——”看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就要伸出包袱，他不由急了：“我是来告诉你我二哥的消息的！”
……什么？他有瑾瑜的消息？她迟疑了一下，“宋家不是昭告天下，说宋瑾瑜已经被我杀死了么，小四，这招没有用了。”她的手已经渐渐伸出包袱，一点瓷蓝若隐若现。“宋家人恨我入骨，你难道不是巴巴的跑来杀我的？只是不巧得很，我对宋家的人，”她轻轻一笑，一字一顿：“同样恨之入骨。”
“等、等一下！”小四什么都顾不得了，扯开嗓子喊道：“我二哥没有死！我没骗你，我有证据！”
她随手将包袱一丢，手中展开的一羽瓷蓝孔雀翎，微暗的天光里流动着淡淡的光彩，“你真的想帮我？那么不如干脆到阴曹地府替我问问宋瑾瑜的名字可曾钩了去！”小四一怔，那一翎瓷蓝陡然绽开七彩的光练，如梦如幻，像是一缕勾魂曲，美得令人忘记了它的危险。
“叮——”一声轻响，小乔退后几步，瓷蓝只在小四脖颈上划过一道浅浅伤口，微微的疼痛将他从梦一般的迷幻里拉回现实，“小乔姐……”
“傻小子，你这小乔姐恨不得杀光了你们宋家人，与其把宋瑾瑜的性命二次送给她，不如跟姐姐我说说呢。”一阵脆笑从愈来愈暗的天色里传出，紫裳丽人挽着身侧青年的手款款走出，艳若桃李的面容衬在朦胧的夜色里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容紫？”小乔盯着对方手中把玩的一翎媚紫皱眉，能够轻易击退锋锐无双的孔雀翎的，自然也是孔雀翎，譬如眼前的许容紫。
孔雀门散了也有些年了，十三个师姐妹早已各自离散。都是貌美心狠的年轻女子，且也算得上师出名门，活下来的在江湖上大都闯出了不弱的名声，譬如眼前这妖精也似的许容紫。
经年未见，然而彼此间却并无重逢之喜，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杀机，她挑起一只眉：“你不好好在你的容与阁待着，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笨呐，自然是为了彩虹石啊。”许容紫咯咯娇笑。
“彩虹石的消息早随宋瑾瑜一起落海了，你若想要，就去南海找他的尸体要吧。”夜色里小乔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事不关己一般的冷漠。
“也就是说你不会干涉我啦？这样甚好。”丽人拍手娇笑，松开青年，走到宋小四面前蹲下，轻轻拍了拍那红肿不减的脸颊，啧啧有声：“这么漂亮的脸蛋小乔你还真下得去手啊，我派人跟了这傻小子足足一年半，从漳州到蝶谷，从岭南到塞北，什么添香楼死人馆都没有放过，果然是有收获的嘛，”伸手托起他瘦削的下颌：“怎么样，宋瑾瑜的消息你是打算现在告诉姐姐呢，还是等到了容与阁再说？”小四咬紧嘴唇，一字不吭，眼里却一直望着小乔。
……漳州添香楼，那是小乔与宋瑾瑜初识的地方呵。彼时的一对欢喜冤家早已无处可觅，辰光不再，一晃已别经年。蝶谷医馆，岭南沼漳，塞外风物……这都是他们足迹曾踏之处。小乔不禁动容。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被自己一剑穿颅又推下悬崖之后，宋小四，真的寻了这么久他的消息么。“等一下。”小乔缓缓开口。
“怎么？你还想要回彩虹石么？”许容紫掩口轻笑，“何必呢小乔，反正师傅早已将孔雀门解散了，你就算找回了彩虹石也没有用啦，反正，”她瞟了一眼粗服陋衣的女子，“你既然安于现在这种……生活，彩虹石的秘密对你也没有用不是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手道：“哦！你是怕我得了彩虹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