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的草原
在巴彦宝力格草原提起朝克图来是无人不晓。此人壮得像头牦牛,连着三年那达慕摔跤大会上都没有对手;还有一身好枪法,那时候,巴彦草原上狼多的很,他打死的狼能堆成一座小山包。这人脾气大也是出了名的。有次,到牧
在巴彦宝力格草原提起朝克图来是无人不晓。此人壮得像头牦牛,连着三年那达慕摔跤大会上都没有对手;还有一身好枪法,那时候,巴彦草原上狼多的很,他打死的狼能堆成一座小山包。这人脾气大也是出了名的。有次,到牧区来指导工作的一个干部在全体牧民大会上说“我们要把一部分草场逐步改造成农田,会生产出不少粮食……”坐在前面的朝克图站起来就骂:“你只会种粮食,连牛马恐怕还分不清就敢到牧区当干部!”这干部回敬了两句叫了声“哎呀”就被朝克图摔了个嘴啃泥。朝克图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不懂牧业生产还吆五喝六的人。他也瞧不上自己的儿子。朝克图的儿子叫巴伦,身材不高,瘦的像大夏天吃不上好草的马驹子。这相貌倒也无所谓,让朝克图瞧不上的是他没胆子。八岁了还不敢跟六岁的孩子摔跤;九岁了硬是不敢骑马,被朝克图抱上马背时又哭又叫还尿湿了裤子,气得朝克图就是一马鞭,不巧打在了脸上,立刻绽开了皮肉,后来脸上有了一道疤。巴伦在他父亲眼里就是个孬种,没一点儿蒙古汉子的血性。
巴伦不愿干这放牛放马的活,被他父亲大骂了一次后到锡林浩特城里学经商去了。那年他十八岁。巴伦在一个药材铺打工,后来老板看他会说蒙语便叫他带几个人到牧区挖药材。
巴彦草原有一块草场长着特别多的黄芩、麻黄等药材。但牧民们几乎从来不挖,这里的人们都爱惜这片草场,除非要治病才会采一些。传说成吉思汗南征时,这儿的药材救了不少将士的命。那天朝克图路过这片草场看见几个人蹲在地上又挖又铲,药材带着青草都被连根拔起,草场上这一片那一片都露出了黄土。朝克图气得红了眼,挥着鞭子冲过去就打,“啪啪”那些人抱头大叫,最后都被打傻了。朝克图忽然发现有个小个子就是自己的儿子巴伦,他拎羊羔子一样拎起这小子又是几鞭子:“你这个畜性不知道草场是咱们的命吗?把草场糟蹋成这样是要遭老天报应的!”巴伦吓得直哆嗦。
这一次巴伦被打后,有几年没有回过巴彦草原。听人说他在城里买卖做大了也成了老板。巴伦母亲死的那年他回来了,跟朝克图又吵了一架。朝克图坚持要依着祖辈的风俗,把老婆放上勒勒车,赶着牛往草原深处去,到哪儿老婆从车上掉下来,便是被上天收去的地方,尔后就会被老鹰和狼吃掉,如同西藏的天葬。巴伦坚决不同意:“你看看哪里有狼的影子,连鹰都少见了,你想我娘让野狗吃了不成?”一番争吵后,朝克图依了巴伦。是啊,现在草原上人气太旺了,哪里有狼的藏身地呢,巴伦照着汉人的方法土葬了母亲便回城去了。朝克图的心有点疼,老婆死了被埋进土里,他走出蒙古包向天祈祷:“上天啊,收了她吧,她是个好人。”脸上流下两行泪。
朝克图那天到乌格家去,看到他家的羊群多半都是山羊。乌格告诉他现在的山羊绒很贵,全苏木(乡)的牧民都开始大量养山羊了。朝克图找到苏木长反映:山羊这么多要坏事的。这东西吃草还要连根刨出来吃掉,现在已经没几块好草场了。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巴彦草原就完了。苏木长告诉他现在都抓经济效益,暂时顾不上别的事。朝克图气坏了:“你个狗崽子,光想经济效益吧,到时候没了草场,有钱买屁用?!”
过了三个月,有个更大的经济效益摆在朝克图面前。那天苏木长到他家告诉他,这儿发现煤矿了,都不用打深井,把草场挖下去就看见了,朝克图见他乐得那样就想抽他:“有煤就有吧,管我屁事?”苏木长说:“你的草场将来就是煤矿,你准备搬迁吧。”
“啥?搬迁?凭什么!”
苏木长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投资的老板把钱都掏了,对了听说那老板好像是你的儿子巴伦。老人家,有这么个好儿子,你就搬到城里享福吧。”
朝克图愣了半天气得大喊:“巴伦你是要老子的命啊!”
乌日格一家来和朝克图告别,他家的草场也被征用了。他们喝了很多的酒,想起了从前的巴彦草原。那时的草真高啊,油绿油绿的,人站到草里看不见,掐一把嫩的会流出水来。现在最高的草也只能到小腿。乌日格说:“你也搬吧,到城里置一处房子算了,咱北边的锡勒草原听说已经露出黄沙了,巴彦草原迟早也会成了那样啊。”
“这是咱们的罪过啊。”朝克图不敢听下去了。
朝克图的儿子来了,是来做思想工作的,现在就剩他家没有搬了,巴伦现在举手投足一幅大老板模样,但在他父亲面前还是很小心,不然又要挨鞭子。朝克图没等巴伦开口就说:“你走吧,我不会搬的,这儿还有你的娘埋着,你是个长了狼心的畜生!”
巴伦:“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给你买了房子,以后我养你。”
“呸,我用不着你,想叫我搬,没门儿!”
巴伦:“还剩最后五天了,政府会强制你搬的,这儿马上要开工了。”
朝克图大怒:“你敢吓唬老子,谁要动我草场上的一根草,我敲烂他的脑袋!”说着把行李下边的猎枪拿到了手上。巴伦见过这枪,父亲原来是打猎用的。好多年不用了,他怎么又找到了,巴伦不敢再说话,赶紧退出来跳上越野车跑了。
是的,乌日格走了的那天晚上,他找出了这把猎枪还有仅有的一颗子弹。朝克图只感觉这巴彦草原就剩他一个人了,他有点害怕,四周好像黑压压的全是狼群很快要冲入他的草场,撕裂他的身体。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了。很多的人很多的车果真像个狼群一样围住了朝克图的蒙古包。朝克图没有一点动静。巴伦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走进去。
朝克图坐在对着门的毡子上,平静的看着巴伦。巴伦感觉头发都站起来。朝克图先开口:“我一直瞧不起你,我知道你对我也没什么感情,今天也正好是个了断的时候。”
说着朝克图把那把猎枪又端起来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离开这巴彦草原不会离开你的娘。”朝克图端枪的手有点发抖,巴伦的腿也在抖,他感到父亲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心口,不由的向左挪了挪;又感到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他想跑,但不敢转身;他又想叫,害怕让他的嘴巴开始抽筋了。他像一团烂泥软软的跪下来。
“你小子还是个孬种!”朝克图大骂一声。
“砰”的一声,枪响了。
倒下的是朝克图,最后一刻,他把枪口指向了自己。
朝克图妻子的坟旁又添了一座新坟,朝克图留在了巴彦宝力格草原。
后来听说巴伦撤回了投资,没有再开煤矿。
今年这儿的草长得越来越不好,夏天大风还会吹起黄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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