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片寂寞的洋槐花
我将他葬在屋后的那片杨槐树下。小时候我天天在那些树下捡杨槐花。细小的花儿不起眼,在起风时细雨般轻悠悠地飘落下来,绵绵软软地铺在地下。我眼看着他的光脚掌从上面重重地压过,脚跟提起时,扁扁的花儿才又努力地
我将他葬在屋后的那片杨槐树下。小时候我天天在那些树下捡杨槐花。细小的花儿不起眼,在起风时细雨般轻悠悠地飘落下来,绵绵软软地铺在地下。我眼看着他的光脚掌从上面重重地压过,脚跟提起时,扁扁的花儿才又努力地舒展开来,看得我心里那个疼啊。我冲着他喊,不要从这儿经过。他不理我,挑着担子的脚跟磨盘一样从铺了一地的花儿上辗过。我气愤极了,蹶着嘴,拽住他的裤褪不放手。
我仰着头望着那张淌满汗水的脸,和汗湿的背心,倔强地盯着他。
这丫头又耍脾气了。他无可奈何地对母亲说。
薰儿,忒不懂事,快放开!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对我恶狠狠地吼。然后又对着我面前这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笑了。男人也还她一个明媚的笑。
我软软地放开了他。我看着眼前这个强大的男人,觉得自已的力量远不及他的一根头发丝大。他走过去后,我坐在地上伤心地哭起来。
没打你没骂你,你哭啥呀你!母亲骂着出去了。
是呀,我哭啥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微小与不堪。犹其在这个男人面前。自从他来到我家,似乎就剥夺了我来缘于母亲的所有的爱。母亲对我越来越凶,越来越冷淡。虽然他对我从不说重话,脸上的笑从来像春天一样暖。谁不知道呢,他是为了母亲才这样的,他离不开母亲,这话是我在夜里听见他们小声说的。
我每天百无聊奈地在院子里看天上飞过的各种鸟,蝴蝶,蜻蜓,看着满空飘落的杨槐花,看着街口的那条路,看着母亲和那个男人一起干活一起说笑。我的心就像涨满了风的口袋,愈长愈大,愈大愈空。
杨槐树很老了,铺天盖地的花儿把瘦小娇弱的我掩埋。我躺在松软的花瓣里,常常感到自己就像是这细微弱小的花儿一样,要随风化去。
天气越来越热了。我的裙子也越来越短。有一天他把我唤到跟前,高大的身子蹲下来,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说,薰儿,爹给你买了条新裙子,你高兴不?
哪,你看!他说着从身后变出一条裙子来。淡淡的粉色,边缘有一圈浅白的细碎的花儿,像极了杨槐花。我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他来我家这一年多,母亲还没为我买过新衣服。
来,穿上。
他伸出手来,小心地把我抱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让他抱。在这之前,我无时不离他远远的。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虽然逝去的父亲并没在我心中留下一点点可存的记忆。
薰儿,你看爹爱你不?快叫爹!娘说。我望着这个脸庞白晢的男人,不知道该不该叫呢。
快叫爹,薰儿,叫呀!母亲在一边催促。
爹。我在喉咙里叫了一声。或者也没有叫出来,我不记得了。
他看着我,没有答应,却用他有着粗短胡渣的下巴贴上来,亲了我的脸颊。那种有点生疼的温暖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还有他有些潮湿的眼睛。我摸着手里的红裙子,莫名地,一阵温暖流过。我的心在那一刻,是化了的吧。
然而我很快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他们用来哄我的罢了。
我穿着新裙子从几条街道快乐地奔跑过去,向伙伴们有意无意地眩耀。自从那个男人住在了我家,他们都不同我玩了。每当一个人征征地坐在杨槐树下时,就异常想念当初被伙伴们包围的快乐。他们其实很喜欢我。但更怕回家挨打。若不是那个男人,他们不会冷落我的。我想。这都怪他。
我特意跑到西里街的38号门口,来来回回地走动。因为花花住这儿。她有好久没和我玩了。花花不在门口,不知是不是在屋里?我站在她窗前踮起脚尖往里张望。她以前同我说过,最喜欢粉色的裙子。但她家太穷,她一直穿着她哥那条又短又肥的蓝布裤,跑起来里面就灌满了风。花花没出来,倒是她母亲出来,狠狠地睕我一眼:看什么看!滚回家去,妖精。上梁不正下梁歪,哼。
她从鼻孔里哼一声,转身嘭地关上了门。
我呆呆地站在门外,想着她的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我那时不是真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晓得她瞧不起我。新裙子带来的欢喜转瞬间一跑而光。黯然地,我一口气跑回家。
到得院子外面,我放慢了脚步。母亲不喜欢看我野叉叉地跑,女儿家像什么话!她总是这样说。我在门口停留了一会,稍稍平息了喘息声,装着若无其事的回到房间去。
母亲和那个男人在堂屋里说话。没看见我。我听他们小声议论。
干脆你明天就起程,把一郎接了来。你娘老了,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心里……
不行,你还是跟薰儿先说说吧。这孩子聪明,心气儿高,别苦了她。他有些犹豫,长叹了口气。
小丫头片子懂啥呢,不管她,你只管去接来就得了!母亲斩钉截铁地说。还有,也把你娘一起接来!就这么定了!
一郎,就是他老家的一个小哥哥,他们不止一次地谈到过。
没听见他说话,我偷偷从门后看他,他坐在竹椅上,双手撑着额头。
只是,会给你增加好多负担的……他好半天才说。然后,我看见母亲将他像小孩一样揽进怀里。
我猛地缩回头。转身时碰倒了一只板凳,摔倒在地。
我病了。病得不轻。躺在床上起不来。我头痛,浑身都痛。
娘催着他上路,把收拾好的包裹塞进他手里,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我,最终没走。
几天来,街上仅有的几个大夫都来看过我的病。他们有的说是风寒,有的说是虚弱过度,有的说是染了怪病,劝母亲做做法事,消消灾气。娘的眉头皱在一块,她不停地问我,痛吗,哪儿痛?别怕,会好的!我不让母亲靠近。我看着她,多么陌生呀。他们原来有许多事瞒着我。他们还要接另外两个人来吗?那么,以后,我就真的是一个多余的人了。我知道,我得阻止他们。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好怕,好孤单,我真的好想好想我的父亲。
我闭上眼睛,想着那个哥哥就要来到我家,想着以后我将失去所有的爱,想着那天花花的母亲说的话,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流进我的头发耳根里,止也止不住。
母亲不停地为我熬那些苦得发腻的中草药。
他一直守在我床边,至今我仍能清晰地看见隐藏在他眼里的怜惜。只是当时,我是真的恨他。经过这几天的折腾,我发现,他们原来是很好骗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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