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爬烟囱。这是我哥哥告诉我的，我是在烧火时突然想起这句话的。当时母亲正在屋里揉着馒头，我在灶房里烧着火。我把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木柴塞进灶底，看着它们燃烧得越来越旺，然后我仿佛看到炊烟透过烟囱呼呼地窜入天际，然后四处飘散，我就是在这时想起这句话的。我哥哥是在两年前的一个夏日黄昏对我说起这话的。当时我复习公务员相当力不从心，我的思绪总是像风一样吹过那些枯燥的试题，却不停留片刻。然后我看见我哥哥从院子里走进了屋子，我看见我哥哥背对着夕阳，因此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我哥哥的身影有些孤单，仿佛背后的不是夕阳，也不是光线黯淡的屋子，而是整个孤独寂静的世界。我看见我哥哥摇摇晃晃着走进屋子，他仿佛喝了很多酒，他光着膀子，他走到我面前，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这时我看清他的面庞了，他确实喝了很多酒，他眼神有些迷离，我仿佛看见酒气翻腾，在他的身体里翻腾激荡，就像开水在水壶里翻滚一样。然后我就告诉他：“我看不进去。我看这些东西很痛苦。”我哥哥看了我一眼，仿佛是自言自语：“人生就像爬烟囱。你现在在一个屋子里，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只有烟囱，你只有通过它才能爬出去，爬出了烟囱，你就能看见外面的世界，清新美丽，鸟语花香，光芒四射。爬烟囱当然是痛苦的，烟囱很脏，又狭窄，你爬的时候，可能会呼吸困难，可能要忍受很多的痛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么就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要么就忍受暂时的艰辛，爬出烟囱。”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倒头就睡。
我哥哥是个混子。他那时还没有正经的工作。他已经27岁了，可是还没有娶到媳妇，他似乎并不着急，可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却很着急。我哥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黄昏时到村头的小卖部买上一瓶白酒，然后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喝，往往到家时，一瓶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哥哥平时是个混子，可是喝醉酒又像是个哲学家。他在喝醉酒后总是能迸发出一些惊人之语。每次他喝醉酒后，我就跑到他身边，竖起耳朵，看看他又有什么感慨要发。我哥哥曾经对我说过：“人生就像赶集，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你简直无法往前走，看似没有空间，没有位置，但只要你向前挤，总有属于你的空间。”我哥哥说这话照例是在一个夏日的黄昏。当时太阳已经落下去，暮色渐浓，微凉的风犹犹豫豫地吹来，我坐在院子里乘凉，母亲坐在灶房里烧火做饭。然后我就看到我哥哥从大门外走进院子，他照例光着膀子，依旧是酒气冲天，他醉眼惺忪地走到我面前，然后他扯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小马扎上拉起来，然后他自己坐在了上面。我看到他的脑袋垂了下去，他似乎睡着了，然后我就听见他咕咕嘟嘟，他的吐字因为醉酒的原因而略显凌乱模糊。然后我看见他抬起了头，我哥哥望着我对我说出了上面那段话，说完这话，他的头又沉了下去，我把他拖进屋子，我把我哥哥放到床上，我给他脱了鞋，我给他盖上被子。然后我就走出了屋门，我坐在我的小马扎上开始沉思。
我觉得我哥哥是个有思想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活。他完全可以生活得很好，我不知道他为何衷情于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不太喜欢我哥哥，即使他喝醉酒，对我说了很多有思想的话，我也不太喜欢他。我不喜欢我哥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没钱买酒时就管母亲要，母亲不给，他就管我要。他经常趁我睡着时，把我的衣服所有的口袋都翻一遍。其实他如果只是买酒，我对他还不太厌烦。他还去赌。他经常和村里的几个不务正业的人——当然，他也属于此类——一起赌钱。但往往是赢得少，输得多。偶尔赢了，他会买瓶白酒，一些花生米，美其名曰犒劳自己，输了，他还会买瓶白酒，一些花生米，美其名曰舒缓郁闷。有一次，我正在院子里看书，然后，我又看见我哥哥从大门外走进来，他的眼角似乎有些红肿，我估计他跟人打了架。那天晚上，他早早地上床睡了觉，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喝酒。我哥哥一直睡了好几天，几天后醒来，他就开始收拾包裹，我吃惊地问他要去哪儿，他笑着，没有回答。然后，我就看见我哥哥背着包裹走出屋门，他走出院子，走出大门。
三天后，我哥哥给家里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深圳，我哥哥告诉我们他要开始认真生活啦，他要努力挣钱，他要娶媳妇，他要成为全家的骄傲。我哥哥打来电话时，我刚喝了很多酒。六个小时前，小丽打来电话说要跟我分手，我放下电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到村头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白酒，一些花生米，然后我走到村西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我坐在田垄上，一边喝酒，一边吃着花生米，我喝了不到半瓶酒就开始头晕眼花起来，然后我开始跌跌撞撞地往家走。
几个小时后，我哥哥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深圳。那时我喝了很多酒，母亲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纳鞋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