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梁城，如画风景。
程府内，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花瓣落了满地，嫩绿的树叶长满了枝头。廊，是弯弯曲曲千回百转的廊；亭，是能望见点点荷叶点缀的碧绿的湖的亭；楼，是宽雅大方装饰华丽的楼；阁，是小巧玲珑标致秀气的楼。
地方美，人也美。
传说，程府大公子貌比潘安，聪慧过人，已娶门当户对的陈府小姐做妻；程府二小姐程怡秋美若仙人，天生丽质，真是世间罕见。程怡秋年方十八，到了出嫁的年纪，却未曾闻程老爷答应了哪一家王公贵族或是实力军阀的婚事。
民国十二年，一片战乱。
程老爷是做商人发家的，从未在政治上听从于某一派，那也只是因为战火还没到梁城这里。乱世中不求飞黄腾达，只求保全程家而已。
果然，年后不久，梁城就毫无抵抗地被杨氏军阀占领了。一时间，城内一片狼藉，哭声、惨叫声充斥着人们的耳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程府虽然没有被枪和炮攻破，将军杨远之很快拜见程老爷。
两排携枪的士兵齐刷刷地站在程府门前的时候，程老爷心里一惊，踉跄着差点摔倒。
“将军，有情。”
“程老爷客气了。”杨远之一身戎装，声音浑厚，透着战场上厮杀多年才有的极强的不容许任何质疑和否定的气势。
身后跟着的是杨远之的独子，杨源熙。杨远之在外打仗多年，只生了这一个儿子，因此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杨氏军中，杨源熙都备受器重。
“杨公子一身英气，想来将来必定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杨将军吧。”
“程老爷夸奖了，”杨远之开怀大笑，“源熙，还不快谢过程老爷。”
“谢程老爷。”杨源熙微微颔首，一脸的冷漠。
生在杨家，命中注定杨源熙不会有自己的选择。六岁起读兵书，十二岁上战场，本应是在欢笑声中度过的年纪，却亲眼见到杀戮、死亡，直到现在他也开始毫不犹豫地、连眼都不眨一下地杀人。曾经有过内心的挣扎，而如今只会无条件顺从。他那出身卑微、红颜已逝的母亲，他不能让她在杨家受到冷落和嘲讽。
“程老爷这府里，可真是别致。”
走进正堂，程老爷恭恭敬敬地请杨远之上座。如果自己再年轻二十岁，绝不会惧怕一个势力范围仅仅局限在几个城市的军阀。然，世事难料，谁想人到老年求得安度时却碰上如此混乱的世间。
“杨某听闻，程府二小姐程怡秋宛若天人下凡、乃世间罕见，不知杨某可否有幸见二小姐一面？”
闻言，程老爷浑身一颤。程老爷知道没得选择。如今只是后悔，当初就算是一个贫民百姓肯带着怡秋远离着是非之地他也应该答应，从这一刻起，那温柔懂事的女儿的命运必定是悲剧。
“还不去叫秋儿来！”程老爷狠狠心，对着程夫人说道。
“老爷……”程夫人扯扯程老爷的衣袖，迟疑着不肯去。程夫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眼前的形势却清楚明白。命定的劫，想躲，即使知道躲不过去。
“去。”程老爷的语气决然。
“唉。”程夫人偷偷抹抹眼泪，起身去了程怡秋住的西厢。

二
“娘，”程怡秋拉着程夫人的手，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秋儿，逃吧。娘求你，你逃吧。带上银两，逃到哪里都好，逃到哪里就在那里生活，永远都不要回来。”程夫人颤抖着说道。
看到程夫人这个样子，程怡秋吓坏了。“娘，你怎么了？”
“杨远之，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为保住程家，你爹会扔下你的。”
程怡秋摇摇头，“爹那么疼我，他不会舍弃我的。我不走。”
十几年前程怡秋还小的时候，程府突然来了一名算命先生。他说程老爷大富大贵，年老时虽然有些坎坷波折，能得以安享晚年。不过是为了拿银子说些好听的话罢了，当时没人相信他的话。没人相信的，还有他说的，怡秋、怡霏命定大悲，都活不过二十岁，怡秋十八岁那一年必有大劫。
不信，可也怕是真的。算命先生的话在程夫人的心中迟迟没抹去，更何况如今他说对了一件事：十八岁这年必有大劫。
程夫人知道程老爷。一切顺心如意也都还好，一旦面临灾祸，程老爷是顾不得任何人的。“秋儿，听娘的话，逃。”
“娘，”程怡秋柔声道，“若是命该如此，我能躲开吗？”
程夫人一怔。杨远之此行必是有备而来，怎么可能让秋儿轻易逃脱。
门外不断有侍女前来催促，程怡秋换好衣服随程夫人前往正堂。战乱年代，命运无常，程怡秋不是顺从命运，而只是想死的值得一些罢了。
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巧笑倩兮，众人所见到的程怡秋美得世间难见。
杨源熙也是一惊。她和他从前所见到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样，虽然她也长得很美，深黑的眸子却不落世间一粒尘埃，那样柔美，像是可以化去一个人心中所有的痛苦和悲伤。
杨远之瞧着程怡秋心想梁城一战真是收获颇丰，没损失多少兵力，不仅得了梁城，还能入住这人间仙境般的程府，还得了程怡秋这样的美人儿。
“若不嫌弃，小女当献与将军。”程老爷颤颤巍巍地说道。
“那真是多谢了，”杨远之站起身来走到程怡秋身旁，凑近程怡秋白皙的脸颊，低声说道，“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秋儿自当在程府等着将军。”
“如此，甚好甚好。”
一旁杨源熙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程怡秋。就在刚才那一瞬，他觉得她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她会是那特别的一个，特别到不懂得人情世故，不食人间烟火。而现在，她成为他的亲爹杨远之在外面的另一个女人，并且很可能是第七个妾。
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程怡秋转过头来对上杨源熙冷漠的目光。他的目光中只有寒冷和不屑，不禁让程怡秋浑身一颤。
杨远之带着手下的众将径直离开了程府，独留下杨源熙在程府。程老爷送走了杨远之后，便安排杨源熙的住处。
“杨公子就当程府是自己家便好，切莫像外人一般生疏。”
杨源熙回到，“程老爷客气了。”

三
杨远之的大军一直驻扎在梁城城外，倒也好，梁城城内还是相对安宁的，百姓们过着暂且平静的日子。
“爹。”一个晴朗的日子，程老爷把程怡秋叫到眼前，吩咐下人们退下去。
“你哥哥已经顺利离开梁城了。他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给我们写信。秋儿，”程老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最疼爱的孩子，“爹对不起你，但是爹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