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的君子兰，花盛期已过。原来十多枚鲜丽的骨朵，我是亲眼看过她的酝酿，体会过她生命最辉煌时期的倩影，又亲自见证了美丽残忍而从容地凋零，有伤感之余，竟还暗自庆幸，以为自己曾经挽救过，心中始才舒缓了许多。
说起这株君子兰的由来，恐要遭人的嗤笑不行；我本是无高雅志趣的粗人，向来不曾有琴棋书画的雅致，更难填赏月植花的别趣，长久以来，总是惭愧不已。自先前裴君谈起室内要些别样的绿色和自然，彼时想过何不弄来几盆景点缀一二，一来徒增些许趣味，室内多点亮色，二来学学高雅人士的闲情逸致，附庸风雅而已。凡事总是因为行动的迟滞而拖延了成长的计划，久居多日，室内未尝有红绿伴随及香气萦绕。
逢遇这株君子兰，却是在工作之时。自寒假以来，我与裴君共为学院办公楼之“楼管”，其实是清洁工，办公室就是学院的值班室。这份工作的得来其实是一个意外，因为刚开始，大家都向这份工作报以最原始的厌恶和低瞧，一则以为寒假独居学校寂寞难耐，二是以为打扫卫生替人守门非君子之为。原来我是不知道这消息的，偶然在和班长的言谈中了解此事，我觉察到其有机可乘有利可图，于是竟后来居上，居然轻松得到了这份往日他人看不起，现在有些羡慕的工作。同学中有人半开玩笑的说我们现在是“有车有房”（自行车和值班室）的小资产阶级了，我笑。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恰是她（君子兰）命运的由死到生，我是在不意间挽救了将要沦为垃圾的她以及花盆和泥土。
甚是不解二楼某位仁君的想法，不爱花就不必养花去附庸风雅，要附庸风雅却不细心养护，我想可能是贵人多忙是吧。每天我是照例要擦窗台的，以前的窗台上没有一盆花草，那是因为大家都将心爱之物藏于深闺的缘故。所以，窗前只有的阳光和月色，并无花草芬芳落英缤纷的胜景。有段时间看见了这盆花，是因为她挡住了我的路，占据了窗台的一部分，又无姿色，简直可以说是灰暗和肮脏，宽大的叶子并无生命勃然的迹象，枯黄的边角让我想起了秋意和冬煞；花盆也不靓丽，毫无新奇与别致只是普普通通，倒是盆中的烟头，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他们都是被人吸尽精华后被主人用力镶进这肥沃的泥土中，一头栽下去，就是一生。我以为这是一堆垃圾，便与裴君道二周内若无人取走，我们尽可将此物清理掉，谁也不能怨得我们。
如此便好像一个犯了死罪的囚徒被执行了死缓，注定要去死，只是缓期执行。是折磨也竟还是有些希望的。我想她是否也有同样的煎熬，于是日日看那枯黄与烟头，心中别是一番滋味。当然也有些欲要开放的花蕾，但因为水分奇缺，夭折的几率大得多，都是在保留着最后的一口气在，好让善意的郎君前来搭救，而我浅薄如此，不曾有意，只是当她一堆垃圾，心中并无丝毫怜悯之意。
我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有人将她取走或扔掉，那样作为清洁人员的我，岂不是省去不少事情。两周过去了若干，我却没有到期执行我的判决，不是于心不忍，我想可能是一种忽略。二月的某一天，或者是中旬左右的那么一天，下起了雨加雪，还有呼呼的狂风。哎，这忽冬忽夏的春天，我是难以捉摸的透彻了。幸而体力稍强，感冒之类的伤寒也没有袭击到我，暗自心欢。熟料，当晚裴君的一友人感伤寒头痛发热，不得已，他必是要晚上送去医院，没有回来值班。电话中一再叮嘱我锁好大门，注意安全。我照例要打扫卫生，楼道、楼梯、卫生间……然后又要擦窗台，自然又是遇到了障碍，此时决议要倒掉了。然而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人先于我而抢先扼杀了她的身体，眼前是一幅惨状，植株已然被连根拔起，散落周围的叶子更加憔悴不堪。我心中被刺痛了，这就是生命惨遭无情屠戮的状况吗？是而有些感伤。心中涌动着一点正义的勇气，想到了了我可以挽救她，或许做一回医生吧。实际上我也曾是“屠夫”，屠夫忽而变作医生，于我多少有些讽刺。可是，难有那么多的在乎，我觉以挽救。
窗外，此刻没有明媚的月色，依旧雨雪霏霏，冷气逼人，我从盆中取出她的身体，倒掉那些泥土，竟检出了一大捧的烟头，虽土壤很肥沃，但没有多少粘结，干燥的如沙漠久旱。我愈发同情于她。直到她重新站起来，盆里已浇上了充足的水，端回房间，明亮的灯光下，看得出她的憔悴。我有心痛亦有释然。那夜，很冷的夜晚，我只是沉沉睡去，一夜无梦。想不到的是，早上起床，竟发现一枚花蕾微微的有些绽放，我想不久的某时候将要有花香萦绕了。报答来得这么快这么让让人猝不及防这么让我心有痛悔，罢了，原谅我的冷漠吧。重要的是她重新来过，光这就足以让我欣慰不已。
以后的时日里，陆续有十多个花骨朵依次绽放，整个三月份我享受着色彩斑斓的春天，以为是自己善良和功劳。现在已进入四月份，一月之间的繁荣眼看就要销尽了，原有的十四枚花朵，现仅剩两个还有微微的气色，但已呈现凋意。其他的花的尸体倶已从容地躺在了盆中，也算是寿终正寝，没有夭折，感觉到比那些被人遗弃的烟头的遭遇要好了许多。
健康起来的君子兰，明年是否也会带给我同样的惊艳呢？心里这样想着，但已没了下文，因为天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俨然灯火辉煌，是该到上晚课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