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县城东郊半坡一隅居住近二十年，一直踏着那条晴时扬尘雨时泥泞的土路到家，算起来是从而立走进知命，真可谓漫漫人生路。
这条自城东门溪沟蜿蜒而上的人行便道自拓出的那天起就象一条被冻僵的蛇，一串尘封已久的梦，被定格在漫长的时空里。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有一位居住在北坡的“万元户”蹇氏出钱将路拓展过一次，后来这里的居民和村民又出资出劳作过续修，但这依然是一条宽不足3公尺，仅能供机动车辆偶行的泥碎路。风雨中，这条路负载过太多的积怨和困惑，它每时每刻都在默默地呼唤能给人们生活带来方便的刚性和坦途，冥冥中企盼缩短通向外部世界的距离——它要告别昨天。

一
2000年的夏天，是一个世纪和人类整整一千年文明史的最后一个如火如荼的季节，也是一个凭借高温孕育理想和信念的季节。我在过去数载的艰难跋涉中体味过，在叙说着艰难的人群中倾听过，在不言而喻的企盼者的眼神里琢磨过，在子夜不眠的床榻上辗转过。我为渴求县城这边也能有一个好的生存环境而激奋，为未来的美好而憧憬，心底里终于迸发出充满希翼的火花。这火花产生的力量足以能使一个狭窄而亘古的世界发生裂变，使充溢于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里的空气产生聚变。这力量激励着一个年过半百并将从政府部门官员位置上退下来的人豁出全力，想到建路的事。
记得十八年前我从县委机关搬来县城东郊居住的时候，正好赶上1987年的春节。大年三十中午，在一阵清脆而响亮的鞭炮声之后，院子里的几户人家喜气洋洋地端出做好的年饭在土著的老房东陈济刚屋侧的坝子里吃拼桌，重操起老家旧时陈氏“义门家风”的孝友。正午，季冬的太阳好不容易露出一脸羞涩，从院坝前面那绿竹林梢向人们投过来几分温馨，席间洋溢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的浓情。在和和美美的气氛中，年近七旬的陈济刚老人喝了几口酒满脸通红，他忽地站起身来离席攥紧双拳，佝偻着矮瘦的身躯，颤颤悠悠地把蹦出几根青筋的手举过头顶，拉开嗓门儿出人意料地高呼“毛主席万岁！”“通江六十万人民万岁！”当时席桌上的人还以为他是喝醉了酒，劝他进屋休息，就是不依，说是太高兴了，没事。老陈是县委机关的退休职工，年轻时学得一手好厨艺，在机关食堂作过二十多年厨师，烹出的菜肴如刚出土的百年老窖酒，香味长绵醇厚，醍醐灌顶，其名声扬出县城。八十年代初，我到县委办作秘书时还品尝过他操厨作出的饭菜。他家里的其他成员都是农民。老陈头高呼“万岁”的心思我最明白，他本想说出很多掏心窝的话，可是文化低，又常年在灶前锅边做事，别的词儿记不着，就记下了新中国建国那阵发自翻身农民肺腑的几句口号。他是把我们这些当干部的看成是社会地位很高的人，刚搬过来就同他家在一起团年，算是很在意，于是兴致至极憋出了他有生以来最出众的一举，也是他这辈子最后的一举。就在第二年的冬天，老陈因病离开了人世。快过二十年了，那次过春节激动人心的一幕还不时浮现在眼前。细想起来，老人的感激寓意深长，流露出他诀别昔日苦难的欣喜，蕴涵着对美好未来的期盼，是对这山坡上后之来者的嘱托。但他终于未能等到那一天……
我算是那次县城往东扩建首批来东郊居住的老户主，同时迁来这边居住的人后来大多房产易主，另谋新寓，就我们少数几户贴了心。
离开市中区的喧嚣走近宁静的田园，伴着庄稼人的四季劳作与农家生活，实觉惬意。我是从庄稼地走出来的人，想必这是缘分，也是回归，从我那个十多年未变的工作单位到家的路就是一条回归之路。这边傍山原本是一片坡地和田园，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在县高完中读书时，春天，老师带我们去县城附近的农村参加劳动，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谈笑风生，踏着轻盈的步履穿过千陌奔向山腰那一片片金灿灿的麦地和一汪汪泥水混浊等待栽插的稻田。冬天，我们还去过那里垒地修堰。又过了十多年，从县城往东才有了一条直达山那边的土路。这路一走又是十几年。山上添了不少新居，建了学校，一些国家单位的职工宿舍也盖上了山。山这边终于形成了有几千人集中居住的居民小区，和县城中心融为一体。人流和车流日渐成正比地增长，居民小区连接市中区的路早已显得不堪重负，遇上雨季一坡山洪洗劫后，它那本来就很瘦弱的躯体顿时变成只有几块枯骨撑着的古化石。这边常怨声载道，说这山上要是能出个县长就有好路走了。有人还下意识地屈指合算：“十年穿烂了四双水靴”，说雨后放晴在大街上仍穿着水靴走路的大多是刚从城东山那边过来的人。所有这些对于那条饱经风霜而又早已超负荷运行的路来说，是痛苦也是内疚。人和路同在呼唤！

二
2000年7月7日，盛夏的烈日不遗余力地烘烤着大地，去城东那条路上的砂砾和路边的杂草几乎要燃烧。就在这天下午，一份题为《东城红石巷、中梁巷居民区代表关于请求县府出面协调解决居民区道路改建的报告》负载着几千颗滚烫的心投向县人民政府。我在电脑键盘上敲击这篇记实文字时，从书橱存文专卷的塑料袋里找到了那份报告的原文：
“县政府：
近两年，由于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县城建设，城市面貌改变较快，尤其是市中区。但处于较为边远的东城红石巷、中梁巷居民区的道路状况较差，长期失修，以致这个居民区环境卫生一直得不到很好治理，给居住在这里的干部职工、学校师生及城东村民生活、工作带来很多困难。
该居民区处在县城，但就现状看，远不如农村的文明新村。这个居民区的地理位置：南起东门小区去丝织厂的新建街的岔道口（县粮食局第三门市的对面），北至县教委职工宿舍背后分岔向东至原文教局页岩砖厂，向西至县实验中学校舍，全长约1200米。在这个居民区居住的主要是县级20多个部门的干部职工。县人民银行、县教委、县人民检察院和县实验中学等单位的干部职工和学校师生集中居住在这里，居住总人口达3000余人。居民和村民想改变这个现实状况已成很久的夙愿，单靠政府拿钱修路也是不现实的。我们有几位同志代表所有居民和村民向县政府请求并建议，由县委、县政府分管城市建设板块工作的领导出面，本着人民城市人民建的原则，协调集中居住在该居民区的相关单位和居民出资，并请求县府以解决诺江镇城东办事处所辖城东村扶贫专款（包括有偿或无偿）的途径调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