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有几年了，每到春天，家乡的荠菜总会在不经意间涌进我的记忆，不由人产生一种渴望，一种对于荠菜的说也说不清的强烈渴望，于是我念叨着、盼望着……久久不能平静。
春天到了，从家里的阳台望出去，远处是一片平坦如砥、春意盎然的麦田，记得上小学时成天在田野里撒欢的我们常常要为几个描写春天田野的词语绞尽脑汁，至今我依然想不出几个恰如其分的。只远远地看见麦田里一簇簇嫩绿的荠菜就象一群群招人喜爱的娃娃，笑着闹着挑逗着我、怂恿着我，一种走进麦田的冲动便会油然而生。急性子的我总会按捺不住，常常被这种冲动轻而易举地俘虏了。虽然知道那依然碧绿的麦田早已不见了荠菜的踪影，但要放下那份惦记和渴望却实在辛苦，于是索性走出家门，踏上了那熟悉的田间小路。
从小学的语文课本里认识春姑娘后，我便坚信，荠菜是春姑娘送给农人们的礼物。要不，怎么会一到春天，便有荠菜会一夜之间精灵般星星点点在农人们精心耕种的麦田？要不，春天的田野里怎么会到处是女人和孩子们的笑声？那些荠菜颀长俊秀、碧绿剔透、次第绽放，有如一朵朵盛开的绿菊，又如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总会挤挤挨挨、熙熙攘攘在我的眼前，这时，我分明听到了一串串清脆悦耳的笑声，闻到了一股股淳朴诱人的清香，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陶醉在记忆里了。
距离上次挖荠菜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那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一个春天的午后，我和单位两位年轻小伙子一起下乡，要去的乡政府距公共汽车站还有七八里的路程。午后暖融融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沿着一条小石子路，路边的杨柳已吐出了新绿，不时有几只鸟雀嬉戏着飞过，我们三个人又说又笑。回来时，不知是谁提议，我们走进路边的麦田，竟也挖了许多荠菜。回单位后，我第一次自己亲手做了回荠菜，但味道比小时候母亲做的差远了。
记忆最深的还是小时候，下午放学后，孩子们三五成群，提着篮子，一路打闹着，嬉戏着，热热闹闹地到了麦田。雨水好的年头，荠菜又肥又大，嫩嫩的、绿绿的，水灵极了。但这些长得水灵的荠菜总是躲躲闪闪在麦苗的密密枝叶之下，有的也会调皮地伸出胳膊，露一手，让眼疾手快的孩子们一阵雀跃。记忆中的荠菜有两种：一种是最常见的，叶子颀长稍宽，周围是均匀的锯齿，味道清香微辣；一种是叫“油勺”的，因为叶子的形状象一把勺子而得名，味道清香浓郁而少了辣味。孩子们最喜欢的自然是后者，常常为了挖到一颗“油勺”，嘴里不停地呼唤着“油勺，出来；油勺，出来……”女孩子的呼唤声轻轻的，生怕不小心吓跑了它们，偶尔发现了一颗，也是一阵窃喜，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挖起，然后悄悄地藏在篮子的最下面。男孩子却不这么想，他们大声吆喝着，生怕自己喜欢的那些“油勺”听不见，你声音大，我的比你的更大，偶尔发现一颗，也是一声惊叫，其他的男孩子应声而起，一涌而上，转眼间就压成一堆，发现“油勺”的孩子常常被压在最下面。大家都喊着“油勺”是自己叫出来的，一番争论之后，又一哄而散，于是吆喝声又此起彼伏。被压在下面的孩子这才爬起来，飞快地挖下荠菜，去掉根部，将勺子般的荠菜叶一股脑儿塞进嘴里。那时的我常常想，春姑娘送给农人们的这些“勺子”，里面应该是装满什么的吧。要不然，它那细细的茎干怎么总会憋足了劲高高往上举着，好象生怕有什么东西溢出来。整个下午，女孩子一堆，在青青的小麦苗之间仔细寻找着最肥最大的一颗，常常到夕阳西下时，篮子已经是满满的。而男孩子一群总是撒野撒够了，才想起荠菜来，有调皮的趁别人不注意，从人家的篮子里抓上一把，惹得别人一阵追打，回家时还忘不了将荠菜往上拱了又拱。
整个春天，荠菜便成了家乡人的下锅菜。我最喜欢的还是凉拌荠菜和荠菜饺子。母亲将捡拣过的荠菜洗干净，放进滚烫的开水里焯一会儿，然后捞出来，码进盘子，放上盐、醋、辣椒粉和早已捣好的蒜泥，再用滚烫的菜子油一泼，这时厨房里一下子香气四溢，就着香甜的玉米粥，孩子们准会一顿狼吞虎咽。忙里偷闲，母亲偶尔也会包上一顿荠菜饺子让我们打一回牙祭。用开水烫过的荠菜切碎了，和着葱花、姜末，放入调料、菜子油，搅拌中竟也有一股香味飘出，禁不住诱惑，趁母亲不注意，飞快地夹起一筷赶紧塞进嘴里，那种香味至今让人怀念。饺子出锅时，我们早已端着碗筷迫不急待了，那种饱餐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在以后的日子是很少体会得到的。
现在的春天，荠菜已经很少见了。家乡人在春天到来时，会早早备好除草剂，为得是将麦田里的杂草一网打尽，这些春的精灵在落地的那一刻，便逃不了被虐杀的命运。没有了荠菜的田野冷清寂静了许多，没有了荠菜的春天也逊色了许多，春姑娘一定难过极了，要不，大家怎么会说，现在的春天来得晚，走得早，明明前几天还是乍暖还寒，今天就已经有了酷暑的味道。
我想，惦记着荠菜的人儿，应该不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