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梦到外婆了。梦中人的脸不是她，却让我认定那人是她。梦醒后，我哭了，爬在床上很久都直不起身，因为梦境是那样真切而悲伤。
次日，我打电话说给母亲听。她叹了口气，道：“也许她是想你了，快十月一（阴历鬼节）了，再过几天又是你外婆生日。你最知道她的心，一定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
泪如雨下，心如刀割。外婆去世已经十年了，我一想起她还是要哭，泪像流不完似的流。哭的累了，睡着了就会梦到她，也许是思之深，念之切吧。人一旦有了情感的联系，任凭时间与空间的转变，都是不能割断的。
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我一直由外婆带着。印象最深的是伊总带着翡翠帽花的绒帽，拄着红漆的拐杖。她的腿在外公去世不久就生了毒疮，那是二十几年前，医疗条件很差，交通闭塞。母亲总拉着板车载她去洛阳，郑州，去很多很多据说很好的医院看病。每次，医生总是摇头，劝她们，别在这上面花钱，腿最好是锯掉，否则，命也难保。母亲倔强地摇头，回身看外婆。外婆说，走，我死也要留个全尸，再说我还没活够呢。
其实，她很心疼自己的女儿。外公死后，公家给了四千多元的丧葬费。在那个年代，谁一个月拿两百就算很好了，四千是不小的数目。她悄悄地塞给我母亲，说，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她留着没用……很多年后，当母亲说到这些，眼里是含着泪的。那些年真的很苦，为了给外婆治病，母亲整天像个男劳力一样工作，晚上去扛百十斤的木头装车到半夜，没过过节假日，所有的苦活，累活都抢着干以至现在落了一身伤病，但外婆懂她的苦，又有什么话好说？
后来，母亲为外婆寻了一位老中医，用膏药医了三年，竟痊愈了。那老人敬重外婆的为人，一直叫她姐姐，十几元的膏药，常常分文不取，有时还会差几个儿子送到家里来。
外婆是个很豪气的人。年轻时是一做药铺和染坊家的小姐，知书达理，很爱帮人。现在的我大姨就是当年我外婆救下的落难女子，后来报恩，认了干亲。
但外婆待我很严，业务很少对我笑。因为家在学校附近，每天上下学，伊总要到学校接送。这样，我想放学翻墙到校办工厂里买几块“粘糖”，和同学玩一会儿丢沙包啊什么的都不成了，总有些懊恼。但很快又会高兴起来，因为每天下午放学，伊都要带我去琴姨的饺子店里吃碗酸汤饺子。只一块五，皮薄肉多，咬一口，香腻腻的，满嘴汁水。滋滋……来一口饺子汤，滑溜的海带死，雪白的虾仁，酸酸的很好喝。然后回家，先做完作业，再看电视。那时，节目很少，而且只有两个台，但我家的是彩电，门口的小孩都爱挤者着来看电视。家里的瓜子，糖果更是没有断过。所以每天晚上总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外婆最高兴的时候。
我想时间一直停在那里多好。我永远不会长大，外婆也不会再老。想着，想着，泪又流了下来。
日子很快一天天过去。记得是在槐树开花的季节，院里有棵新栽一年的杏树刚刚抽芽，还从未开过花。我在两树之间绑上皮筋，一个人跳《小河》。外婆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上看着我笑。那个午后，暖暖的阳光把时间悄悄放慢了，仿佛过了很久，外婆告诉我该上学了，起身去寻身旁的拐杖，待我转身，她已经从藤椅上滑了下去，头偏在一边。我惊慌的尖叫，却不敢碰她，母亲告诉过我怎么处理这样的意外，庆幸我还记得一些。我跑去一家一家地拍邻居的门，求他们救她，拿出父母留下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他们。
做完这些回到家里，外婆刚缓过神，被很多人围绕着。我看到她胸前的地上有一滩黑色的血，先前的冷静一下子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没命的哭。外婆好像注意到了我，口只是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是外婆去世的前三天，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她过世前一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让家属准备后事。我知道她回来了，很想见她，却被母亲拦住：“你婆说，家里的小孩儿不让进她的屋，你弟刚被送到你大姨家。小孩眼睛干净，怕吓着你们。”就这样您最疼爱的外孙女到最后也没见您最后一面。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时家里情况很坏，两个我从来没见过的舅舅回来分财产，出殡那天又闹了一场。她不让我们见她，是想尽最后一点力护着我们。我善良，可敬的外婆啊，那颗慈爱的心。
我几乎每年都有一段时间会梦到您，而每次醒来都是哭醒的。我知道，您临终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我，您的心，我最知道，真的知道，所以从没敢忘记过。
外婆，您的生日快到了，我并没有忘记。今年不能回去看您了，那天，我会跪在家乡的方向为您磕头。我一切都好，您不用牵挂，孙儿已经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