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经意间就开在了深圳的行道树上，满树纷纷点点的芒果花，让我想起了故乡海南。
海南树多，但对于树种，我却所识甚少，只有那周身散发着苦涩味的苦楝树，至今仍在我午夜梦回里婆娑生长。童年时代，门口那株略有些歪脖子的老树一季一季轮换着我的悲苦与喜乐，树下种植的，是我怯懦童年期里唯一的骄傲资本——各色各样的蝴蝶花。每当风儿轻轻吹过，那蝴蝶一般的叶儿便会翩翩起舞，让我苍白枯燥的童年增添些许的斑斓色彩。
所以会种那株苦楝树，实在是因为过于羡慕邻居们家家门口都有一棵果实累累的树，或大或小，总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资本。愚钝的父母似乎从不过问我们内心深处的渴盼，于是不知道从哪弄果树种苗的我，就在上山捡柴火的时候顺带挖了这么一株当时还懂得辨认的苦楝树苗，也学人家深挖坑厚培土地种了下来。毕竟不是娇贵树种，苦楝树就那么在一个孩子气的热烈关切中，凭着那瓢清水成长了起来。只是在初初长成的某一天，被谁不小心在夜里折断了树芯，上天居然在我潸然泪下的日子里，让苦楝树从树干旁边又发出一抹绿芽，于是那主干旁枝斜逸的歪脖形象就此定格。海南几乎没有冬天，所以我们的日子也就差不多都在树荫下过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概念，大约也就缘于那时植根在心底的。
邻居家的石榴结果了，一年两季，引得无数小伙伴在树底下翘首找寻，希望能够火眼金睛地发现被人遗弃的幸运果实。可是我家的苦楝树除了散发出它特有的清苦味外，什么也不结，甚至连花儿也不开，以至它总是那么孤独和寂寞，像那我那颗幼小而敏感的心。它那像蕨类植物一样的树叶总是那么油绿油绿的，窈窕清秀的枝丫挺拔向上，有那么股清高的味道，仿佛睥睨着在柴米油盐间沉浸挣扎的人们。苦楝树淡淡黄莲味的清苦，让人禁不住想知道它究竟有些什么冤恨未了，以至需要在一生一世里，都用这种方式表述它内心的苦楚。我那时太小，父母一句小小的喝斥，老师一个严厉的眼神，都会成我心灵世界里惊天动地的波澜。我常常呆立在苦楝树下，默默地想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痛苦，直到远方落日西沉，黯淡下来的，除了树影，还有那些鸡毛蒜皮的心事。
农场为所有职工建造平房，我家就围着苦楝树建起了临时厨房，灶头就搭在树根旁，房顶也别具一格地穿围着苦楝树，上层是浓浓树荫，下层则是破油毡布。烟薰火燎的那段时光，揪心的我总是想方设法劝父母少做饭菜，如今想来所幸那年头没有太多的奢欲，箪食瓢饮的简朴生活让苦楝树捱过了那段艰辛。邻居们每每爱在沤芭蕉或芒果什么的时候，来跟我家讨要点苦楝树叶，据说树叶散发出来的什么成分能加速这些东西的成熟，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苦楝树也有它独到的价值，只是这种价值跟别的树种不一样，这也大约是其所以为苦楝树的原因吧，上帝这么安排，自有每一种事物独到的存在意义。
如今，身居繁华城市的我，会在每个思乡的日子里，感觉自己就像那棵孤寂的苦楝树，纵与大众不同，应也曾尽自己的努力释放过那么一丝绿意和希望吧？怀想深处，会恍然感觉，那份思乡之苦，竟然也在催我的思想发酵，让思念点点滴滴都是感恩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