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祖母都是讲故事的好手。
我很遗憾，在曾祖母在世的时候没有用我的心去装好她的故事。就像从祖辈那一代传下来的一支镯子，因为我们的不经意而遗失。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少价值，而是它代表的是一个年代。我喜欢古旧的东西。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玩泥沙，从泥土里挖掘到一颗青花瓷样的椭圆珠子，有手指大小。我把它当宝贝似的留着。
现在想想觉得幼稚，那东西并不上年代。但是不论是什么，只要有了年代的气息就会有它的价值。有一个词叫历久弥香。
祖母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因为她一直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把爸爸拉扯大，又照顾我的是曾祖母。以前还小，不懂事，没有什么兴趣去听五四运动以来历史的变迁。当然曾祖母不和我讲战争，而是道一些她年轻时待字闺中的故事。关于她的母亲，那个命苦却从不认命的女人，关于她那个家族的起起落落，兄弟姐妹族里族外的恩恩怨怨。
总是在冬天温和的早晨，她拾掇好物什，就搂着我在阳光下晒太阳。竹撑上有新晒的棉被，姑姑家抱来的那只颜色纯白的猫蜷缩在房檐下，曾祖母嫁来时种的那棵家枣不见一片叶子，却能在流淌的阳光下隐隐看见它明年出新芽的地方。书上总说秋天的阳光是金色的，我一直觉得，冬天的阳光更呈金色。命运的金色。很多故事都在冬季最后一点寒意尚留的时候有了欢喜的结局。
曾祖母依旧喜欢穿民国时期那种系纽扣从颈部到胸前再斜系到左咯吱窝下边的那种旧衫。通常是藏青或是湖蓝和纯黑。我喜欢藏青，曾祖母只有在外出的时候才会穿一件蓝色的外衣，上面还有复古的印花。
她的故事多是她的母亲和兄弟姊妹。可惜的是后来她和兄长姐姐都相继不来往。偶尔也坐在枣树下的青石上给我讲文革时期的那些日子，或是抗战时的逃亡。她总在故事的末尾说一句：毛主席救了新中国。还能唱出挣工分时每天要唱的那些歌唱毛主席的歌曲。
她的头发从我记事起就是斑白的，冬日里阳光一照，银色又像镀了金。她喜欢在暖暖的太阳下拍打她的黑布棉袄，于是空气里扬起粒粒尘埃。在阳光下飞舞，别有韵味。我总在想这样的老人应该是长命百岁的。虽然八十几岁也算作高龄，但我多么希望她陪伴我久一点。那只是她给我说故事，凤毛麟角而已。我要记叙她的还要更长的篇章才行。
因为一个故事，恋上一座城。他城的暮色里，我无意中将思绪留在儿时的老片段中。再没有一个这样老人给我如此温和的讲那些久远的故事。不知道那些口口相传的温暖我们会回忆起多少呢？
墙外是都市的繁华，我们的故事却在凋敝中繁衍更多的光影。穿越尘寰烟火，民国或是更远的曾经都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