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奶奶皈依佛门，从此笃信不已。家里人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她把家里二楼的一个斗室布置成佛堂。刚开始是吃花斋，六日斋，十日斋，后来干脆吃长斋。
我一直觉得奶奶皈依佛门跟爷爷有关，她受不了他那古怪无常的脾气。我知道爷爷的脾气不太好，稍不顺心就摔东西，谩骂，奶奶几乎成了爷爷的出气筒。我曾经听奶奶说，跟他过了一辈了，气受也受够了，不想想太多了，只想清静一下。信佛后，她就真的很少和爷爷发生口角和争执了。她似乎在佛经里看透了很多事理。
自从奶奶信佛后，我就经常去她的佛堂。想着好玩，时常跟着奶奶有口无心地诵起佛经来，暗地里却瞟着佛龛上的斋果眼馋不已，奶奶也知道我这张馋嘴歇不下来，每每诵完经后，把斋果递给我，笑眯眯地看着我吃。渐渐地，我在奶奶的熏陶下，我也开始虔诚地拜起佛来。
奶奶皈依后，她每逢初一十五，观音和佛陀的生日都赶到几十里外的普度庵，和她的佛友欢聚一堂，交流佛心，不亦乐乎。有时候碰上节假日，她也会顺便带上我。看得出，她们在一起无拘无束，敞开心扉，无所不谈，从家庭琐事到佛经典故，她们仿佛尘世中迷失的孩子，在寺院中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归宿和满足。
奶奶命苦，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改嫁他方。奶奶从小跟着姥姥相依为命，生活艰辛，只念了两年私塾，不识几个字，因为这个吃了不少哑巴亏。自从我上学，她就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念书，不要吊儿郎当。
她一有空闲就呆在佛堂里看书，佛经一摞一摞的，她每从寺院回来就带一些书回来，有送的，有买的。一放假，我就在佛堂翻看那些佛经因果故事，闻着檀木燃起的幽香，看得爱不释手。奶奶戴着老花镜看佛经，不认识的字就问我，上面的字都是繁体，我只好拿着汉语字典，连推带猜，有时候先猜下字的简体，再去查对繁体核实。日积月累，我看的因果故事比文学作品要多，奶奶认识的繁体字也越来越多，很多经义都烂熟于心。渐渐的，她可以跟着主持出门念经做法事了。
高考前一阵子，奶奶忙得不可开交，她一心想让我考上一个好一点的大学。可是我心里明镜似的，我的成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悬得很。奶奶每晚诵经做功课的时候，都会在菩萨壁像前呢喃念经，为我祈祷一番。还让我一到周末就来佛堂三叩九拜，早晚各一次。家里人为了我的前途也都支持奶奶的做法。高考前一天，奶奶特地请来普光庵的住持，在佛堂穿着法衣为我诵经作法，画符念咒，希望能给我捎来好运。我知道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的，但是我不想让奶奶看出我的不自信，不想让她对我失去信心，以致伤心，所以只好硬起头皮应付着。
高考结果出来了，我离本科线还差二十分。奶奶安慰的话语中夹着一丝伤感，我知道我让她失望了。我在佛堂静静地坐了一个下午，看着佛像发呆。我突然觉得这里好陌生，空中弥漫着窒息的气息，连檀木的香味都变得呛鼻，往昔带给我快乐和充实的地方，现在却让我感受到了心中充斥的失望和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次这样失落，虽然知道自己平常付出的不够，但是结果一出来还是难以接受。
我准备复读了，尽管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这是现在摆放在我眼前，却关乎我前途的唯一的稻草。
在我去补校的前几天，奶奶剃度出家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以前也跟我提起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漠然。奶奶出家到普光寺，离家还不远，我们可以经常去看她。我看着她身着黑色的法衣，我摘掉她的法帽，头上艾火烧的六个戒疤赫然醒目，我哭笑不得，心里有些许失落，但又感到一丝慰藉，奶奶终于可以清净清净了。
第二次高考前夕，我打电话回家，没想到奶奶接了电话，她说今天到家里了，知道我明天高考。今天晚上，她仍会在佛堂为我虔心祈祷，希望我金榜题名。我一时语塞……
后来我如愿以偿，进了一所本科院校。我记得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奶奶笑脸盈盈，四处报喜，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后来，奶奶在电话中说，她时常会回家照看下佛堂，我终至明白，奶奶始终放不下佛堂，那里沉淀着一个婆婆对孙儿的爱。
2007-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