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点四十，闹钟准时响起，我们几个坚持睡午觉的懒女人，手忙脚乱地爬下床。
是我先挣扎起来的。又是一阵风卷残云般的匆忙，突然发现了脚上的拖鞋。
我急忙跑到窗台边去看，宽厚的大棉靴只剩下了一只。我顺着窗口往下看，竟然挂在了二楼的阳台上。
两点就要点名，迟到等于自杀。我不敢往下想，趿着拖鞋去了二楼。
顾不得看开门男生一脸惊愕的表情，我单刀直入地说明原因。男生走进去，一会儿工夫又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只鞋，脸上似乎还有难以抑制的笑。
直到回到房间，看到镜子中披头散发、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自己，我才明白那个男生诡异笑容里面的深意。
怎么可以，这么丢人。拉上两个困鬼舍友，我们火速奔往工作室。
二
四点钟，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冲了咖啡，到饮水机旁边接热水。长长的走廊里，居然又见到了那个微笑。
我装作失忆，微微躲开。手里的一杯热咖啡，一下子就失去了味道。如果我生活在快意恩仇的古代，那该有多好啊。眼前这个目睹我惨淡瞬间，用手触摸过我鞋子的男人，会立即倒在我犀利的剑下。杀人灭口，不，为民除害，痛快，痛快啊。
可是，说到底，他也只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不是他所愿。
我随即又为最初的想法感到不安。
三
吃午餐的时候，出于淑女的礼貌，小枝为坐在她右边的儒雅男生拣一块糖醋鱼。男生含蓄地道谢，并在下一个合适的时机帮小枝倒满杯里的牛奶。叫齐风的男生，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优雅，连镜片里都折射着让人心旷神怡的光芒。我看得醋意盎然，拿过眼前一只炸鸡腿，以弥补内心的空旷。
晚上，在房间看电视的空挡，我边脱鞋，边批判小枝的重色轻友。
小枝一向坦荡大方，近水楼台嘛。她撒娇的一句话，让我无语。
小枝走近我，郑重地和我谈心，关月，爱情理论之一，遇到合适人，就应该努力争取，对吗。
天啊。宝拉披着一头刚洗的长发，疯子，难道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潜伏是吗，我好笑地回答。
谁说我们不是潜伏党呢？乘车来到偏远的高校，被没收了手机，被安排好了一切，万事俱备，只等行动。太多太多的试卷，等待着我们在机器上面批阅。除了同行的本校几个同学，其他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四
失去手机以后，戴手表的我就被安排了一项新任务，每天早晨打电话提醒其他同事不能迟到。早晨七点，电话接通，那边几乎都是传来慵懒的声音，少有几个清醒的家伙。
五天之后，我对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几近崩溃，唯一喜欢的是阅卷中间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我溜到楼房后面的树林里，闻花香，听鸟叫，让嗡嗡作响的大脑冷静下来。
合该那天倒霉，整个电脑中枢系统出了问题，接到临时休息的任务。我沿着森林，越走越远，坐在石椅上发呆的空隙，就看见了林光。
不急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聊起来，居然很投机。唐诗宋词，手到擒来。宋末有位诗人叫什么的，写过一首诗，一个漆黑的雪夜，炉上生着小火，温一杯酒，借问远方的朋友，可否一起共饮？
我想要的，就是那样的意境，好山好水好朋友。他微微诉说，全然不提那个尴尬的中午。
那一瞬间，我也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甚至在想，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中午，我曾经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这个年轻而优秀的男生面前。
到了中午，我们二人的名字就出现在了批评栏上，理由：无故旷工。
其实是电脑系统恢复了，我们谈得忘乎所以，忘记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悄悄滑过。虽然被罚，加班赶工的时候，心里轻松愉快。
五
是在哪一天开始，有了莫名的伤心难过？
在楼梯偶然相遇，相逢一笑，擦肩而过的瞬间，似有万千秘密，隐藏其中，不可言说。心里也多了隐约的期待，虽然并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那天见面，我们一路往前走，几乎就要说些什么了。白小蝶不知从哪里闪出来，走到旁边，说，林光，你上次借我的理论笔记可看完了？
林光点头。
如果再有需要，可随时找我拿。白小蝶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又天然的骄傲。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是轻轻吹过的一阵风，仿佛我是林光身边的一片叶子。他们都是一样的，对我礼貌，但又有无限距离。
后来，宝拉和小枝告诉我，齐风，林光还有白小蝶，都是T大的研究生。再听林光的年龄，我心里又是一愣。
我在惨淡愁容中不忘一笑，问齐风和小枝的进展。
小枝笑而不语，我一目了然，那种陷入爱河而不自知的傻笑。似曾相识。
六
十三天，工作结束。
庆功宴上，一片欢腾。大家互留联系方式，刚刚培养起来的感情，即将疏离。
我安静地喝完一瓶啤酒，默默离开。从一楼到四楼，几十个台阶，我边走边回味。
依旧是那个聪明要强的关月，工作的时候，可以认真地杀死一头牛。手起刀落，不留痕迹。几年过去，性格却是收敛了很多。不再是那个看见喜欢的男生就拼命去抢夺的家伙。不再是那个酒量惊人，出尽风光，赚进艳羡目光的关月了。
纵有一丝风吹草动，也不敢有任何表示，收拾第二天的行李，从此风情雨凉。
七
早晨七点，被床边的电话吵醒。
小月，我想和你说声早安。林光的声音传过来，梦一样不真实。谢谢你这些天来在电话里叫我起床。为了听你的声音，我早早醒来，守在电话旁。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又何尝不知呢？每天早晨，拿起电话，那么多人在慵懒或者厌烦中醒来，唯有他，声音略带温柔，永保清醒，不紧不慢地说，好的，谢谢你。
我知道是他，从容不迫的林光，温文尔雅的林光。细心系好鞋带再把鞋拿给我的林光。每天早晨，提前五分钟，拨他房间的电话号码，我故意说七点了。他深信不疑。
我们之间，隔着好几个春秋。我比他大四岁。如果时间可以像是每天在电话里虚报的光阴，那该有多好。
如同林光向小枝打听我的消息，我对老实的齐风旁敲侧击，直到老好人齐风忍不住说，林光没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