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大三的那年暑假，为了毕业后谋求职业心里有个谱，我只身一人去厦门看看就业形势，顺便找点事做。然而，活生生的现实使我美好的打工梦化为泡影。我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踯躅，四通八达的街道和巍峨高耸的大厦弄得我头昏脑胀，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折腾得我烦躁不安。打工无门，回家又买不起了车票，万般无奈之下，我突然想起了在福建南安打工的父亲，便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块钱，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在第二天上午赶到火车站接我。在车站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我惊呆了：面前这个甚至还没来得及擦洗脸上黄泥的父亲与寄到家的照片上的那个穿着皮鞋打着领带腰里别着BP机的父亲判若两人。父亲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迟疑与窘态，递给我一袋蛋糕和一瓶矿泉水，接过我肩头的包袱，说：“看你饿成这副猴样，走吧！”
去工地的车上，父亲指着窗外的风景向我作解说。我心里疙疙瘩瘩的，一点也没听进去。
那晚，父亲炒了几个菜，从床铺底下摸出一瓶酒，用牙咬开瓶盖，给我斟上满满的一杯，又给自己倒满杯，一脸得意的样子，说：“前年你考取大学，赶上这边正忙，抽不开身，来，这杯酒老子敬你，感谢你给老子脸上添了光彩！”
我举起杯，说：“爸，第一杯酒应该我敬您！”我哽咽着，嗓子眼像堵了什么东西。
父亲脖子一仰，一杯酒下了肚。
这时，我发现父亲变了许多。他在家可是滴酒不沾的呀！
我望了望床铺底下的那堆酒瓶，又望了望父亲。父亲双颊通红，衬着苍白的两鬓，我的心里就泛起了一阵酸楚。我挡住父亲的酒杯，说：“爸，别喝了！”父亲移开我的手，说：“你不能喝就多吃点菜，老子今天高兴哩！”显然，父亲正喝在兴头上。

这晚，父亲喝得烂醉。
我把父亲扶到床上，收拾碗筷，在他的身边轻轻躺下。不知是蚊虫肆虐的原因，还是异乡情愁的缘故，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年父亲说要出外打工，我们全家人都反对，但在生活的压迫下，我们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父亲在外快三年了，除了汇款回家，他只寄过一次照片给我，附了简短的几句话，说在外什么都好……看着沉睡的父亲，我不禁泪湿枕巾。
第二天，我向父亲提出回家。父亲满脸堆笑地说：“不玩几天么？”见我没有回答，又说：“其实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
在车站，父亲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袋，抖出一把皱巴巴的零碎钱。父亲用手掌仔仔细细地将钱一张张抚平，又一张张点给我，然后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望着我，说：“到了家，别说起我这儿的情况。”我没有说话。
车很久没有开动，我踅身下车，对父亲说：“爸，年底回去吧……您身体不好，别老喝酒。”
父亲终于变了脸色，笑容凝固得很尴尬，很难看，嘴唇一颤一颤地想说什么又没出声。
车终于开动了，父亲那瘦小的身影久久地映在我的眼帘，像一棵挂满霜花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