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塘
列车轰隆隆地飞快行驶着,穿过黑暗幽长的隧道,越过重岩叠嶂的山峦,跨过波光粼粼的平静流淌的河流。天空的颜色由浅蓝渐渐变成纯白,不多时又由纯白缓缓变回浅蓝,细看之下,才觉原是云朵不定变幻,如此想来,便别有
列车轰隆隆地飞快行驶着,穿过黑暗幽长的隧道,越过重岩叠嶂的山峦,跨过波光粼粼的平静流淌的河流。天空的颜色由浅蓝渐渐变成纯白,不多时又由纯白缓缓变回浅蓝,细看之下,才觉原是云朵不定变幻,如此想来,便别有一番滋味。不过,这一切在叶子看来,实在毫无特别。因为此刻她的心早已有所属,那是一处令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带点古韵,带点神秘,带点沉静。都叹车窗外风景如簇,如簇的风景装饰了各人的梦,叶子却真诚觉得,奔驰的列车发出的声音喧闹比马蹄踩踏的“噼里啪啦”还要多三分,彻底扰了她的清梦!惟一让她欣慰的是,列车奔驰的速度较骏马奔跑只少一分,还好还好,终点离她越来越近了。
近了,近了。
叶子按捺住不安分的心跳,佯装平静地漫步于一曲流动蜿蜒的清溪边。秋风徐徐吹来,携着袅娜的柳叶的淡淡清香及野桃的若隐若现的甜味儿轻抚过她的脸颊,身子好似不由自己控制了,缓缓悬浮于飘渺的空中。她只好努力屏气凝神,试图抓住这般叫她陶醉不已的感觉。
有一座八角亭,亭中八仙桌一张,亭外土坡三两丘,苍翠环绕。几间简陋的茅屋毅然伫立于土坡旁,茅屋右侧有一石碑,“桃花庵”三字清晰无比地刻于其正中,各间茅屋屋檐下则有“学圃堂”、“梦墨亭”、“蚊蝶斋”等匾额。虽是几间不起眼的茅屋,但颜色却黑白错落有致,各自独立又互相牵引,在静静流淌的溪流中,在树树野桃绿柳中,没有孤独,没有破陋,而平添几分山野之趣,突显清幽,淡定,从容。
此时缕缕青烟从茅屋顶上飘散出来,稻米的清香与秋日午后暖暖的阳光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真真是‘花开烂漫满桃坞,风烟酷似桃源里。千林映日莺乱啼,万树围春燕双舞’啊!”叶子满怀敬重地注视着,凝望着,不禁喟然长叹,她背了好久的诗。
“姑娘可真是会说笑,现已初秋时节,怎会有花开烂漫,千林映日,万树围春,莺乱啼,燕双舞之景呢?”
蓦然婉转的温和悠远的声音轻轻打断了叶子思绪的飘忽,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沉沉然埋首立于八仙桌旁,手执毛笔施施然地挥于宣纸之上。男子身穿一袭白布青衫,头戴一顶四方布帽,精瘦的腰间垂挂了一枚青绿色的玉佩,细看之下,玉佩竟是土丘形状。
叶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挥笔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未来得及深思,语言便脱口而出,“你这双手倒是好看,挺对我的胃口。”
要知道,叶子常年累月沉浸在浩瀚的言情小说中,出了名的喜欢那些如白斩鸡似的温文尔雅的男主人公。原因很简单,这些男主人公无一例外地有一个共同之处——手指干净修长。如是,说她爱指成痴也不为过。
男子仿佛听出了叶子的话外之音,嘴角微微上扬,搁下笔,抬首,叶子方才看清了此人的容貌,接着便是惊愣半响。
应该拿哪些词语来形容呢?
纵然叶子平时阅读了成千上百本言情小说,词汇仍旧匮乏。谁让她是工科学院的学生呢,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她面不改色地挪用了某本言情小说里的某段句子,用以赞叹眼前的男子。
“他的脸庞清秀得有些许苍白,眼眸却清澈纯净,似乎还带了点桀骜不驯。眉宇间透出三分淡然,三分孤傲,三分亲切,一分戏谑。鼻梁挺立,唇微薄,似笑非笑。”
叶子越看越着迷,越觉得此人非比寻常,难不成,她,遇着了,神仙?!
也是,在这飘渺如桃源如仙境的地方,一切均不能以凡人的眼光去睹!
如此一想,叶子心中既兴奋又懊恼。兴奋的是她居然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了神仙,三生有幸呐!懊恼的是她居然对着神仙犯花痴,简直是亵渎神灵!
那还不快快赔罪,争取赢回好印象!
于是,叶子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大哥,多谢您的提醒,小女子真是过的糊涂日子,竟混淆了春秋。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大哥多多包涵!”
男子听后只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停笔,朝亭外土坡走去,止于一株野桃前,低首凝视一地落红。
“春秋本就不分,不过是人心作祟罢了。姑娘难得糊涂,原是较我还会过日子,更似闲云野鹤呢!”
“噗嗤……”叶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心说这位仙儿还挺幽默,正想回“大哥,承蒙您的夸赞,可否给小女子赏赏您的佳作?”不料话未出口,眼前的男子已不知去向。
……
“旅客朋友们,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苏州,请各位旅客朋友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安全。祝大家旅途愉快,我们下次再见!”
“旅客朋友们,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苏州……”
叶子猛地一个哆嗦,即刻睁眼,环绕着四周拥挤的人群和沸腾的喧嚣,才蓦地得知,原来,竟是一场虚幻的梦。
唐寅,字伯虎,自号“桃花庵主”,“六如居士”,江南四大才子之一。自幼天资聪颖,16岁秀才考试摘取第一轰动了整座苏州城。29岁到南京参加乡试,中解元。正是满怀壮志之时,却因会试牵涉科场舞弊而入狱。后来决心归家,游览名川大山,同诗文书画作伴,终其一生。明弘治十三年(1500),唐寅开始旅程,游遍江南后返回苏州,家中清贫,妻子遂离他而去。后在他三十六岁时,于城北桃花坞建一优雅清园,以卖文绘画为生。明正德九年,佯装疯癫,从宁王的政治阴谋中脱身回故乡,思想渐趋消沉,最终病逝于家中。
叶子搜索着脑海中有关唐寅的记忆,她为这个命运跌宕起伏的江南才子感到惊叹,自豪,愤懑,惋惜……她长久以来期盼能够亲身走进那座叫做“桃花庵”的闲园,赏一树一树灿烂的桃花,赏清隽潇洒的《桃花坞图》,赏气势磅礴的《赤壁图》,倾听那“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自得的吟唱,抑或想象那人同朋友饮酒赋诗,挥毫作画的豪放情景……
那人爱桃花,爱自然之景物,闲来便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偶看一地落红,回首自己的坎坷遭遇,虽有怅然与悲愤,却不失从容与淡定。拾起落花,装入锦囊,埋葬在溪畔,随后悠然地生活,任往昔流泻于一指一笔间。
这样的那人,是,叶子心尖的唐寅。不论史载如何,不论他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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